傅蔚冈：过度悲情的出租车从业者

傅蔚冈 学者

交通运输部、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、全国总工会2月27日联合召开全国出租车行业创建和谐劳动关系的电视电话会议。会议要求规范出租汽车企业的劳动关系，合理确定承包费用，开展工资集体协商，逐步推行出租汽车企业员工制经营模式。

出租车行业的从业者可能是最受社会同情的一个群体，媒体不时报道出租车司机们的痛苦生活：超长的工作时间，持续上涨的油价、管理公司的层层盘剥……为了应对公众的抱怨，政府和出租车公司也在不停地进行改革，如在油价上涨时增加燃油附加，不少出租车公司也在逐步减少司机的份子钱。但问题是，公众和出租车司机的抱怨并没有减少多少，每过一段时间，这些问题总是又被重新翻出来。这是为什么？

有学者给出的答案是垄断。是的，在目前绝大多数城市的绝大多数从业者，都是要依靠出租车公司而生，公司只需要通过牌照，就可以让司机每个月上交份子钱，旱涝保收。而出租车司机每天超负荷的工作，所得到的收入却非常微薄。也正是如此，不少人建议开放出租车市场，让每个从业者可以不依赖公司就可以生存。没有了出租车管理公司，当然也就没有了那么多的管理费，那么驾驶员的收入也就水涨船高了。

不得不说，这是一个愿望非常美好的设想。是的，没有了公司的份子钱，理论上来说这部分钱都会进入出租车司机的口袋。但问题是，是不是这个行业的每个从业者都可以脱离公司而自我运行？

2004年，上海市曾经有一份针对出租车行业从业者的收入调查。根据这份报告，出租车司机的收入与公司的规模大小呈正相关：大公司司机月收入在3300元左右，中型公司司机的收入是2690元左右，小公司司机的月收入在2750元左右。其中只有大公司司机的月收入达到了2004年本市在岗职工平均工资的水平。不过需要注意的是，在上海大公司的从业人员占整个行业从业人员的94.1%，换句话说94.1%的出租车司机是高于当地在岗职工平均工资的。

为什么规模越大的公司司机的收入会越高？一个可能的解释是作为服务业的出租车市场，声誉是其吸引顾客的主要因素。由于每次的打车都是随机的，那么顾客就会选择一个规模大的出租车公司。一般而言，大公司比小公司会更加珍惜声誉，因为它的投入更多，而一个司机的不良行为就会影响同一公司其他司机的收入，所以大公司就会严加约束其员工的行为。而小公司则不然，由于它在市场上所占份额不大，声誉对其影响很小，它更注重的是一锤子买卖，于是，它为了和大公司竞争司乘人员，往往会放松对司机的各项约束。于是，乘客就会选择大公司，而大公司司机的收入就会高于中小公司司机的收入。

如果再看看这个行业的从业人员，我们就更加觉得目前要求打破垄断的呼吁可能存在问题。同样是前面这份报告的资料，出租车司机主要以“其他行业转岗、下岗(协保)和失业人员为主要来源，农业人员也占了一成”。这意味着这个行业的从业者，往往是其他行业的失意者，如果不到万不得已，其他行业的从业者绝不会转为出租车司机。当然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有钱去购买一辆车从事营运。如果出租车市场的垄断解除，这个行业的从业者可能还是目前这部分人，份子钱依旧会存在，只不过要换个名目而表现出来。

如果再看看其他城市出租车从业人员的构成，就可以更加理解这个行业。在中国的绝大多数城市，外地人员占了从业者的大多数———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农业户口。他们在选择这个行业之前，想必已经经历了多种选择：对于这些司机而言，出租车这个工作虽然辛苦，但是比以前的工作更有收入保障。由于没有其他的工作技能，他们也不奢求更高的工资，现在的工作给他们提供了一个稳定的预期——— 只要勤奋就会有收入。换句话说，他们的收入和他们的技能是相匹配的。

如果我的这个分析成立，我们就会发现目前针对出租车从业者的许多分析可能是不成立的。尽管存在着高昂的份子钱和日益上涨的油价的各种要素，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是“被侮辱与被损害的”那个群体。在城市化的今天，这份工作往往是很多进城务工人员理性选择后的职业，而这份工作所提供的报酬是他们和他们的家庭往前走的物质基础。

由诸多外地人从事出租车行业并不是中国的特例，这个情况在很多国家都存在。以美国纽约为例，由于这个行业的工作实在辛苦，本地人都已经逐步将其岗位转向更多的外来移民。据美国驻华大使馆所提供的一份资料表明，在纽约的出租车司机中，来自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国的出租车司机占了14%，海地和印度来的则占10%。相比之下，美国本土出生的还不到1%。

到此为止，我们或许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：在世界各地出租车司机都不是一个高收入的行业，中国目前所谓的很多问题——— 如牌照、份子钱和高强度的劳动，在不少地区都存在。同样，这个社会还有很多工种的工资比出租车收入低——— 如建筑工人和城市的清洁工人，他们的工作强度也不亚于出租车司机。

那为什么中国出租车从业人员的工资会引起公众愤怒？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可能是在该行业的发展初期，他们的收入远高于社会平均水平。从这个角度而言，出租车之所以会成为问题，不是因为他们现在收入低，而是以前收入太高了。二三十年前出租车行业的从业者是一个高收入的行业——— 因为那个时候的驾照是极少数人享有的技能，而愿意自己花钱获得运营牌照更是需要极大的勇气，从这个意义而言，那个时代的出租车司机不是雇员，而是企业主。

但时代不同了，随着私家车的增加，公共交通的发达，出租车司机的含金量也在逐步下降。从目前来看，出租车从业者并没有低到无法维持生计的地步，每年虽然有不少的出租车司机离开，但是也有不少人涌入。这个行业的从业者用自己的投票表明，这个行业并没有公众想象的那么不堪。那些悲情，在我看来，都不过是每个行业都有的职业病———